从汉字、喃字到国语字—越南阮朝《千字文》类蒙书之发展
刘怡青
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
一.
前言
《千字文》作为中国重要的启蒙之书之一,其透过吟颂的方式,继而带领孩童识读文字,含括天文、自然、历史、人伦等内容,所建构起的模式,不论是在行文体例,抑或是内容结构上,对于中国蒙学发展的影响甚深,关于《千字文》在中国的发展与影响徐梓教授已有专篇研究,理出清晰的脉络。
《千字文》对中国影响如此深远,在书籍传播的过程中,对于其他国家,特别是在汉字文化圈如日本、韩国及越南等国有何发展?以日本国会图书馆所公开的讯息为例,日本国会图书馆除收有日本元和三年()《篆图附音增广古注千字文》、庆长十一年()《四体千字文》外,昭明四年()《书史千字文》、文*九年()《世话千字文绘抄》亦是仿《千字文》所编辑的书籍,哈佛燕京图书馆则藏有韩国《千字文音解》,皆见《千字文》流传及影响于日韩,而《千字文》在越南的流传情况又会是如何?故本文以在越南阮朝时期的中国《千字文》,及阮朝《千字文》类蒙书为讨论重心,藉此了解此类书籍的概况,及中国《千字文》对于越南蒙学的影响。
二.
漢字《千字文》在越南的流传
越南国家图书馆馆藏编号R的合卷资料中,收有《日用常谈》《字学求精歌》及两个《千字文》的版本。這两本《千字文》,一是嗣德十三年()季夏摹本,;二为嗣德二十七年()青云堂版的《字体全书》。但嗣德十三年()《千字文》为书法摹本,《字体全书》《日用常谈》《字学求精歌》虽同为刻本,在时间与版式等皆有所不合,故此四书合为一卷之由,或许能从此四书的内容或成书目的寻求答案,进而讨论中国《千字文》在越南流传情况。
(一)
《千字文》與科舉
R中摹本《千字文》以摹写褚遂良书法为主。《千字文》作为法帖时来已久,唐李绰《尚书故实》即记有王羲之孙智永禅师临《千字文》八百本散与江南诸寺之事,禇体《千字文》据宋周越《书法苑》所记原为石刻,由越南嗣德十三年的摹本,足见禇体《千字文》成为法帖后流传已久以及远播。合卷中的《字体全书》,书前有青云堂“税例小说”说明出书之目的、花费情况与售书地址等讯息,其出书目的为“本堂精检字体全书一集,并纂辑诸家体法,共四十八体字,纸该二百张,以便初习”,《字体全书》在合卷中仅存三十叶,并且杂入四叶同为青云堂藏版的《字体会通》,在书体的展示上,除十叶版心作“三行真行”,,以三言成句,以示书体重点,如“宇宙定,宁宫官”,旁有小注标注“天覆,上以海极覆画乎下也”,其馀版心作“四行某”者,如“四行真体”、“四行篆体”有部分版心题为“《千字文》汉隶体”、“《千字文》真行体”、“《千字文》小篆体”,其书影如下:
虽无法见青云堂《字体全书》《字体会通》的全貌,但由以上书影可知青云堂以《千字文》为基础展示各类书体“以便初学”。故R中两种版本《千字文》实以书体摹写与示范为主。
至于《日用常谈》与《字学求精歌》二书,前者为嗣德四年()同文斋藏版,据《汉喃遗产目录》所记,《日用常谈》最早成书于明命八年(),作者范廷琥(-)《大南实录》记其“少嗜学,应举屡绌,遂肆力读书,多所该洽,熟典故,人皆推之。”,曾任翰林院行走、翰林编修、国子监祭酒、翰林院侍讲学士,其行世著作中《日用常谈》含括在内。《日用常谈引》言此书“举日用常谈授之门人翻译训诂”为主要内容,起于天文终于虫类,细分出三十二项以纳字辞,字辞下皆有喃字与小注,形式类于辞典。
成书于嗣德二十三年()的《字学求精歌》,R所收为青云堂于嗣德二十九年()刻本,青云堂《识语》記“按是集乃南定罗岸绍治辛丑科副榜杜公所辑也,此后学宁嘉阮公增订音注,片字半画,无少差讹,洵为初学便捷也”。杜公即杜辉琬,其《字学求精歌序》稱:
明命年间试法字画茂密,当辰(时)士子莫不留心,或俗或讹鲜有不知。及后规式日疎,真草随用,余亦以六书八法不切事,口不言字三十余年矣。今试场榜揭用字真精,小子茫然如在云雾中,无人为之指南,未免帝虎鸟乌之误。余弗获已,因取经传、中举业所常用,而易涉于讹俗者,命小子编辑约为四字歌,颜曰《字学求精歌》。
《大南实录》記杜辉琬“少有文才,绍治元年()会试中乙科,授翰林院检讨”,曾任永隆督学、礼部郎中、太常少卿办理户部,告疾还乡后“在家喜著作,故人多求妙墨,至今尚能传诵之者。”杜辉琬为使应试学子辨识形似或易混之字,强调文字易误之部件,以四言歌谣的方式完成此书主要内容。
序言中所称“六书八法”即是汉字构成、笔法的基本原则,与杜辉琬同时的李文馥亦称越南“字画则《周礼》六书,而以钟、王为楷式”,皆见此时越南以汉字为主要文字。R中摹本《千字文》与《字体全书》以书体为主,范廷琥与杜辉琬两人所辑纂的《日用常谈》《字学求精歌》,皆是收集常用字,加注简单字义,提供後輩识别汉字为目的。由杜辉琬直言其所辑之字以“经传、中举业所常用”为主,而识字或是书体练习,为学子应试时所必备的基础能力,故此四份资料于R合并为一卷,其用意或即出于此。
(二)
《千字文》與越南的啟蒙教育
《千字文》作为书体的展示,在中国其来已久,最早可见于《隋书?经籍志》所收《草书千字文》与《篆书千字文》,其除可作为法书外,亦是孩童重要的启蒙读物之一,如宋项世安《项氏家说?用韵语》记“古人敎童子多用韻語,如今《?求》《千字文》《太公家敎》《三字訓》之類,欲其易記也”。R展示出作为书体存在于越南的《千字文》,是否亦有作为蒙书存在的《千字文》?
越南文献中谈及中国蒙书作为越南启蒙读物的记载,最早可见于后黎朝裴阳瓑(一作沥)景兴四十八年()的《裴家训孩》。裴阳瓑为后黎朝昭统元年丁()未科进士,曾任“内翰供奉使员外郎”,阮朝嗣德三年子裴式坚上其著作两种,《裴家训孩》即是其中之一。在序文述其编纂之由时,称“余尝居乡,见人家训孩多用周兴序(嗣)《千字文》,熟读终无所得,或易以《孝经》《小学》。”另,阮朝绍治元年辛丑科举人范望,于嗣德六年()《启童说约?序》称“余童年,先君子从俗命之,先读《三字经》及三皇诸史,次则读经传,习时举业文字,求合场规,取青紫而已。”藉由以上记录,显示中国《千字文》《孝经》《小学》《三字经》等蒙书,直至十八、十九世纪时仍为越南民间、士人之间主要启蒙教材。
《孝经》、《小学》、《三字经》在《汉喃遗产目录》中,有《孝经注解》、《孝经释译》、《孝经国音演歌》、《朱子小学全编》、《朱子小学略编》、《三字经》、《三字经释义》、《三字经解音演经》等记录。对于越南蒙书的情况,耿慧玲教授指出举除有原书翻刻或重刻外,另有以中国蒙书为底本越南学者重新注释或者重编,以及越南新编蒙书三大类,《三字经》、《孝经》即可作为前两者的代表。至于《千字文》除见于R外,《汉喃遗产目录》记有《千字文解音》,另在《道教源流》提要中则记有周兴嗣《千字文》喃译本。《千字文解音》是否即周兴嗣《千字文》喃译本?《汉喃遗产目录》中未有特别注明此书的作者,仅记录版本讯息,最早版本为成泰二年()印本,维新三年()本增注越南文,而笔者另见有维新八年()文明印馆藏板的《千字文解音》,其内容并非中国《千字文》,实为绍治五年()李文馥《摘字解音歌》。《摘字解音歌》如何成为《千字文解音》,以及是否受到中国《千字文》的影响?针对此问题,以下针对越南《千字文》类蒙书进行探析,以明其相互关系。
三.
汉字为主喃文为注的《千字文》類蒙书
当前所公开的资料中,越南《千字文》类蒙书主要有七种,分别为:《三千字解音》《摘字解音歌》《千字解音歌》《五千字译国语》《幼学汉字新书》《千字文解音》《三千字解释国语》。上述七种书籍以时间与相互关系而言,其情况如下表:
故阮朝《千字文》类蒙书以《三千字解音》与《摘字解音歌》为代表,此二书在以汉字为主体的情况下,殖民前后的差别乃在于,殖民前主要以喃字作注,殖民后主要增注越南“国语”及法语。而《三千字解音》《摘字解音》的关系、解音方式,二书与中国《千字文》的关系为何?
(一)
《三千字解音》与《摘字解音歌》先后关系
《三千字解音》成书于《摘字解音歌》之前,以明命十二年()富文堂本为最早,富文堂本封面书名为《三千字解音》,内页正文部分则署《字学纂要》。又汉喃院藏VHv.成泰二年()《阳节演义》中,附有署“景興丙申()月常訓郡公校訂和題序,左青威吳時任仝校閱”的《字學纂要三千字》,故《三千字解音》的前身即是吴时任的《字学纂要》。在《三千字解音》相关研究论文中,由各论文引证的吴时任《字学纂要?序》,可知《字学纂要》成书不晚于景兴三十七年。但成书于后黎朝的《字学纂要》何时改名为《三千字解音》?
成书于阮朝绍治五年的李文馥《摘字解音歌》,其引文称:
昔人有着《三千字解音》一编,逐字起韵,以平仄二声相间,不拘伦次,务取便读,其待蒙士诚厚矣。独以句韵短促,或惜其难于成咏者,簿领之暇,别为逐句,起韵演成歌诀,颜曰《摘字解音歌》,庶令童孺蒙辈行坐吟哦,因得易于记忆,倘以博览者一莞云。
以上记载,除说明李文馥以《三千字解音》为基础完成《摘字解音歌》外,以存最早版本为明命十二年富文堂本《三千字解音》,可知《字学纂要》最晚于明命十二年改名为《三千字解音》,故绍治时通称《三千字解音》。引文中为何对于作者部分以“昔人”带过?据《越史通鉴纲目》对于吴时任的记载,称其“后事西山朝,官兵部尚书,至嘉隆初年杖死。”又《大南实录》记载中批判吴时任等“诚名教中罪人之尤者”,*隆二年()年笞死于奉天府学堂。透过阮朝史书对于吴时任评断,《字学纂要》的改名与李文馥以“昔人”称之,其原因可想而知。
李文馥称《三千字解音》(《字学纂要》,下皆以《三千字解音》称之)“逐字起韵,以平仄二声相间”,而《字学纂要?序》言成书方式以“音注为义,义连于韵,韵分为对,该得三千字,曰《字学纂要》。”观察《三千字解音》的内容收有汉字三千字,体例则四字一句,两两为对,如“天地举存,子孙六三”等。为求平仄相对及字辞意义相关,整体内容上统拢字辞为主,并非以构成完整文意为目的。基于此,李文馥批评其“难于成咏者”,故摘出一千馀字,“逐句起韵演成歌诀”以成《摘字解音歌》。在体例上一改四言体,汉字部分以“3+4”七言的形式编成歌谣,若加上对应的喃字则成为六八体,其情况如以下书影:
透过以上书影,《摘字解音歌》透过缩减、挑选《三千字解音》的用字,将意思相近、或类别相近者编排在一起,如“天地雲,雨风昼夜”皆属天文或自然,构成有完整意思的语句,形成属于越南的“《千字文》”,后则以《千字文解音》流传于越南。
(二)
二书喃字“解音”的方式
此二书皆以“解音”命名,而“解音”所指为何?明严从简《殊域周咨录》称“(安南)字与中华同,而音不同。”景兴三十七年《字学纂要三千字?序》亦言“我越南文献、立国文字与中华同,而設义、解音则与中华异。”在“形”同而音不同的状况下,如何表达汉字字义,成为《三千字解音》《摘字解音歌》首当之务。
吴时任序中称“音注为义,义连于韵”,故“解音”即为音注,其所采取的方式,以明命十二年富文堂本《三千字解音》为分析对象,此书汉字旁則分别有以喃字或汉字作注,主要方式有以下四种,每种方式占全书的数量与比例,大致如下:
1.纯以喃字作注,如“天地举存”每字分注为“坦拮羣”,计有字,占全书内容的53%。呈现出《三千字解音》所录之字,一半以上的汉字有单一喃字作对应,亦即藉由喃字的识读,可对应汉字的喃音得以兼及字义的解释。
2.以原汉字作注,如“坊庯部番”,有字,占14%。以原汉字作注的体例来看,可知部分汉字与喃字通用。
3.汉字注音,喃字表义,有字,占15%。若遇同义之字,如兄、哥同义,兄有喃字注“英”,哥则注为“音向,英”,以示二字形音不同而义同;或有艰涩字,如“盘盏茧丝”中“茧”注为“音蹇,絸”,又如“猴虎坛臼”,“坛臼”二字分注为“音谈,坫”,“音舅,”,皆以同音字注明汉字读音,并由喃字表喃音及字义。
4.以原汉字为注,上加一汉字或喃字标示类别,或纯以喃字解义,有字,占17%。除专门字辞,如天干地支“卯寅”、卦名“乾震艮坤”,分别以“干卯、干寅”、“卦乾、卦震、卦艮、卦坤”表示;又汉、喃字相同,但上加一字标示类别如“璋琬琏瑶”注“玉璋、玉琬、玉琏、玉瑶”,另汉字“鱼”、“山”、“氏”喃字分别为亇、、户,举凡类别其相关之汉字,作注则多加此喃字以示其类;最后则有小部分以两个以上的喃字解释汉字字义,如伏,注“鵸挹”。
以上四种方式,在《摘字解音歌》字的内容中,以单一喃字注汉字为主,计有字占77%,以原汉字作注则有字占16%,另有62字以喃字标示性质、类别,如帝喃字为“”,尧舜汤皆附上“”以示其义,另世喃字“”,殷汉唐虞四字旁注“”。《摘字解音歌》中仅有锚、窰、摉三字以汉字注音,锚除有喃字外,另有注“音苗,铁索贯之,投水中维舟”,窰未有喃字,注为“音遥,烧瓦灶”,摉则注“音搜,寻”。
由单一喃字、汉字作注的比例来看,从《三千字解音》67%到《摘字解音歌》的93%,呈现出《摘字解音歌》除将同类或意思相近的自编排为歌谣外,在选字过程中亦是力求能与喃字相互对应之字,藉由基础的汉、喃对照,让“童孺蒙辈行坐吟哦,因得易于记忆”的过程中,兼及汉字与喃字的字形识得,建立基础后再扩充到《三千字解音》中的艰涩字等。
(三)
二书重复中国《千字文》之处
由前引《裴家训孩》可知《千字文》在后黎朝时仍为主要的启蒙读物之一,故《三千字解音》以四言为主的体例,即是受到中国《千字文》的影响,到李文馥编《摘字解音歌》时才改为越南六八体。除體例外,在字辭部分,中国《千字文》对于此二书是否有所影响?
比对此三书,《三千字解音》重复《千字文》有字,不重复者有字,而《摘字解音歌》重复《千字文》仅有字,其中34字为《三千字解音》不重复《千字文》的部分,《三千字解音》重复《千字文》全文77%,而《摘字解音歌》仅重复39%。比对《三千字解音》《摘字解音歌》,《摘字解音歌》所录字中,有字未见于《三千字解音》。可知虽《摘字解音歌》以《三千字解音》为底本,但为使“演成歌诀”,引用他字使内容得以顺理成章。以用字比例而言,二书对于《千字文》并非完全引用,若以字辞来看三书重复部分,《三千字解音》在“不拘伦次,务取便读”的情况下,以“辞”为组合单位,两两成句,字辞的组成有如“是非”、“吉凶”、“富殷”等为汉语中常见者,部分则以类相聚,如“蛇象”、“婶姑”、“伯姨”、“盘盏”等。故《三千字解音》重复《千字文》以“字”为单位,部分字辞在重组过程中,因惯用的情况而编排一块。
基于汉字一字多音或多义的特性,《三千字解音》与《摘字解音歌》亦有以同字他义的方式重新组合,如“殷”,《千字文》为“周发殷汤”所指为朝代,《三千字》则取其“富足”之意,作“富殷勇良”,而汤字则为“汤禹府宫”,但《摘字》则又同于《千字文》之义,改为“尧舜汤,殷汉唐虞”,亦是指朝代;《千字文》“罔谈彼短,靡恃己长”所用短、长,分指人的短处与长处,在《三千字》、《摘字》则合并为“长短”,所指为长度,“孤”、“寡”亦是同样的情况;又如“乐”,透过前后文,《千字文》所指为“礼乐”之乐,《三千字》、《摘字》则为“哀乐”之乐。亦有小部分《三千字》用字义同《千字文》,而《摘字》则取他义,如“观”,《三千字》《千字文》皆为“观看”,《摘字》“临贲观,离坎乾坤”则取《易经》卦相;“陈”,《摘字》“远中近,吴宋陈梁”所指为朝代,《千字文》“陈根委翳”与《三千字》“莺鹉陈古”则为“老旧”之意。
藉由上述的讨论,《千字文》流传于越南,影响著吴时任编纂《字学纂要》(《三千字解音》)的体例,但在字辞、字义的编纂上,并不以《千字文》为主。特别是到李文馥编《摘字解音歌》时,从体例上的改变,到减少重复《千字文》用字,加上喃字对于汉字音义上的“解音”,作为识字蒙书而言,《摘字解音歌》足以取代中国《千字文》在越南的地位,故作为蒙书的中国《千字文》少见于越南,反而作为书体之书的《千字文》多见留存。
四.
新教规*策下的《千字文》类蒙书
李文馥《摘字解音歌》以《千字解音歌》《千字文解音》等书名流通,从三千字的《字学纂要》被改为《三千字解音》,《摘字解音歌》全部内容字,其改名之由亦与所收字数有关。至于何时改名?据《越南汉喃目录提要》所记《千字文解音》有成泰二年()与维新三年()两种印本,故《摘字解音歌》最晚应于成泰二年前改名。
除以上两个版本外,另有成泰十七年()国学场掌教吴低旻续解《千字解音歌》及维新八年海防河内文明印馆藏板《千字文解音》,以《千字文解音》各版本的时间来看,此时越南已被法国殖民,成泰十七年《千字解音歌》续解者吴低旻所任的国学场,据《大南典例略编?礼部》所记,即是设立于成泰八年以专教大法字话为主的“国语字学场”。“国语字学场”的设立,反映此时越南教育*策上有所改变,又强调“国语字”以及“大法字话”,对于《千字文》类蒙书又有何影响?
在教育*策上,成泰十八年所颁布的“学试法新义”中,规定“北圻南学法有三等,一曰幼学;二曰小学;三曰中学”,各社村童子六岁至十二岁有六十名,则由各村社自行设立幼学,小学、中学则由国家设立。在幼学场规中有汉字教规与南音教规,汉字教规如下:
汉字教规,则用紧需等字,与古来圣贤伦理格言,及安南国史,如明君贤辅之类,地舆如山川封域之类之切要者,由均用单字略说俾幼童易知。此等教法另着《汉字》一卷,这书经由会同议院阅,依书中随字之难易、次第编辑。其伦理等语,宜择取古书中圣贤格言,间有非紧需等字,与批注烦絮者,斟酌刊去。又摘采本国方言俗语之可为劝诫,与夫古书名言并行增钉卷末,撮书中所用等汉字,集字成汇,其字之音义,均用国语字批注。
此时期的汉字教学,除课本内容除需经过审核外,在音义部分强调须用“国语字”加注标音。在进入小学后,除原本的汉字、南音外,又增加学习“大法字”,此外小学考课命题方向,亦可一窥新教规对于“国语字”的重视,其考课题目有三,分别为:
一、是从汉字做出论体,或伦理古书,或南史、北史,或一题或几题;
二、是从国语字听写一题,或行文一题,及国史地舆,或格致论一题;
三、是以汉字译国语字,以国语字译汉字。
此外,如有学习法字者,其考试题目除有暗写法文外,另有“简易法文译出国语”一题。国语字的实际操作,以及在汉字与法文之间的转换,成为此时教育学子的重心。
在新教规的执行之下,原以喃字解音的《三千字解音》《摘字解音歌》,增注国语、法语及汉越音,以成泰十七年吴低旻《千字解音歌》为代表,其书序称“译为国语,字画解为大法音义,增注广东土音,间有俗字、单字及舛谬字”,整体呈现出来的情况如下:
除《千字解音歌》外,维新九年()《三千字解释国语》(又名《增注国语三千字解音》),其序言称:
《三千字》书之作流传已久,一字一义,叶以音韵,所以便初学之记诵也。前此注以喃文,或一字而可叶数音,未足为据。自有国语字注,而书各有字,字各有音,截然不相混乱。善哉!
序言中所批评的“一字而可叶数音,未足为据”,即是指《三千字解音》以字作注解音的部分,故《三千字解释国语》存汉字,及对应喃字的部分外,举凡“音某”者皆取消,改以“国语”标音,并加上“汉越音”。
除《三千字解音》《千字文解音》增注或改注“国语”外,另有维新三年()阮秉所译的《五千字译国语》,阮秉序称“今当文明日进,学界改良国语字其关切也,幸得此书,乃前人所著,其字意连络,音律贯通,颜之曰《五千字文》”,此书尚不知原撰者,所录五千字以类区分,在开说、天文、地理之后,先以人之伦理、身份、身体为首,扩及生活器具,继而自然万物,计有三十八类,在体例上加上喃字后,亦以六八体成文,如篇首“开说”首句“乘闲暇,乾坤栽培;昔字犹,观撰圆篇。”即与《千字文解音》句式相同。
《五千字译国语》在存留喃字以及汉字标音的基础下,增注汉越音与越语。部分所收非以单字为单位,而以词彙为主,如“栽培”“氤氲”等。故《五千字译国语》类于字书与辞书综合体,使得部分句子在以辞为主的的情况下,难以“3+4”成句,以“天文”为例,首句“月日往来移更”即少一字,下句“雨暑云,霜雪昼夜”则又回到完整句式,又如“宿晨翳霞霓雾”、“慧孛霹雳机枢”等句,都有相同情况。
以上三书皆是在进入法国殖民前,已完成的《千字文》类汉字“解音”书,在喃字“解音”的基础上,增注拉丁文拼写的国语、汉越音及法语,以符合“汉字教规”中“国语字批注”规定并兼及法语的学习。另一在“汉字教规”下所编辑的蒙书为《幼学汉字新书》,此书维新二年()由“太子少保署协办大学士杨琳、署巡抚充上审院议员段展、光禄少寺卿领按察使裴伯诚奉编辑,协办大学充北圻统史府副都督杜文心、东洋议学会同阅”。编有“字学”、“韵学”、“句学”三个学习方向,为首的单字联字课即含括“字学”与“韵学”,体例上以四言成句,三句一组,如“天地日月,天上地下,日昼月灰”,首句将性质相近之字组合,下两句则分别解释首句各字特色与词彙,计收23组96句汉字,含括天文,自然、人体、人伦、住屋、音乐、日常生活、对比、颜色、年月等内容,单字联字课下则为句学等课程。此书以教导汉字兼及基础常识,虽未见有增注“国语”,但透过句学课所编排的内容中,实以灌输越南国民意识为重心。
五.
结语
透过以上蒙书的探析,可以归纳出越南《千字文》類蒙书的两个特点:
1.成文形式,有依循《千字文》四言体,如《三千字解音》《幼学汉字新书》为四言体,亦有改采越南诗歌六八体成文,如《摘字解音歌》(含《千字解音歌》《千字文解音》)《五千字译国语》。
2.以书籍内容而言,主要还是依循中国《千字文》,透过千字、三千字等形式,以诗歌方式,综合天文、人伦、自然、生活等字词教导幼童。
此類蒙书在用字辞编排上,承续著《千字文》始于“天地”的架构,虽《三千字》显得杂乱无章,实则反映越南如何以汉字对应其惯用字辞。《摘字解音歌》虽非承继《千字文》体例,但由其内容的“顺理成章”,以越南六八体的形式,建构出一部属于越南,汉喃雙併《千字文》,除见作者对于汉字的熟稔,亦見中国《千字文》在成書概念上对于越南的影响。
越南《千字文》类蒙书透过喃字解汉字,呈现越南针对其语音所发展出的另外一套文字系统,由汉字为主,喃字为辅成书情况来看,以汉字为主流,故《清实录》记“安南表章本用汉文,无须翻译”,足见汉字深植于越南文化中。即便法国殖民越南时在教育*策上推行“国语”,学习“国语”、“法文”成为基础教育的一环,使嗣德以后此類蒙書标注改变,拉丁文拼寫取代喃字,但汉字地位在法国殖民时期仍无法动摇。
[原文发表于《形象史学》年下半年(总第十六辑),注释请参考原文]
编辑:沈林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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