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唐僧喜喜欢欢别了郡侯,在马上向行者道:“贤徒,这一场善果,真胜似比丘国搭救儿童,皆尔之功也。”
沙僧道:“比丘国只救得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,怎似这场大雨,滂沱浸润,活彀者万万千千性命!弟子也暗自称赞大师兄的法力通天,慈恩盖地也。”
八戒笑道:“哥的恩也有,善也有,却只是外施仁义,内包祸心。但与老猪走,就要作践人。”
行者道:“我在那里作践你?”
八戒道:“也彀了!也彀了!常照顾我捆,照顾我吊,照顾我煮,照顾我蒸!今在凤仙郡施了恩惠与万万之人,就该住上半年,带挈我吃几顿自在饱饭,却只管催趱行路!”
长老闻言,喝道:“这个呆子,怎么只思量掳嘴!快走路,再莫斗口!”
八戒不敢言,掬掬嘴,挑着行囊,打着哈哈,师徒们奔上大路。
自取经开始,一路走来,难得师徒四人这么轻松,这么潇洒,能有空一起聊天,闲谈,逗闷子,耍嘴皮。
“悟空,你看那里又有一座城池,却不知是甚去处。”
行者道:“你我俱未曾到,何以知之?且行至边前问人。”
说不了,忽见树丛里走出一个老者,手持竹杖,身着轻衣,足踏一对棕鞋,腰束一条扁带,慌得唐僧滚鞍下马,上前道个问讯。
那老者闻言,口称:“有道禅师,我这敝处,乃天竺国下郡,地名玉华县。县中城主,就是天竺皇帝之宗室,封为玉华王。此王甚贤,专敬僧道,重爱黎民。老禅师若去相见,必有重敬。”
三藏谢了,那老者径穿树林而去。
想必这位老者也是在暗中保护他们的哪位神仙了。
三藏吩咐:“徒弟们谨慎,切不可放肆。”
那八戒低了头,沙僧掩着脸,惟孙行者搀着师父。
每到繁华之地,师父都这么嘱咐徒儿,生怕他们惹事生非。
两边人都来争看,齐声叫道:“我这里只有降龙伏虎的高僧,不曾见降猪伏猴的和尚。”
这是在嘲笑他们呢。
八戒忍不住,把嘴一掬道:“你们可曾看见降猪王的和尚。”唬得满街上人跌跌踻踻,都往两边闪过。
行者笑道:“呆子,快藏了嘴,莫装扮,仔细脚下过桥。”
那呆子低着头,只是笑。
老猪也算是人来疯了,生怕人家不知道他长得俊,生的帅。
三藏心中暗喜道:“人言西域诸番,更不曾到此。细观此景,与我大唐何异!所为极乐世界,诚此之谓也。”馆中有看馆的人役,见他们面貌丑陋,也不敢问他,也不敢教他出去,只得让他坐下。
这帮异类,得罪不起。
“国师长老,自你那大唐至此,历遍诸邦,共有几多路程?”
三藏道:“贫僧也未记程途。但先年蒙观音菩萨在我王御前显身,曾留了颂子,言西方十万八千里。贫僧在路,已经过一十四遍寒暑矣。”
王子笑道:“十四遍寒暑,即十四年了。想是途中有甚耽搁。”
三藏道:“一言难尽!万蛰千魔,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,才到得宝方!”
一路走来,实在不易啊。
三藏道:“启上殿下,贫僧有三个小徒,在外等候,不敢领斋,但恐迟误行程。”
王子教:“当殿官,快去请长老三位徒弟,进府同斋。”
当殿官同众至馆中,即问看馆的道:“那个是大唐取经僧的高徒?我主有旨,请吃斋也。”
八戒正坐打盹,听见一个斋字,忍不住跳起身来答道:“我们是!我们是!”
老猪不是“见钱眼开”之徒,但却是“见斋眼开”之辈。
当殿官一见了,*飞魄丧,都战战的道:“是个猪魈!猪魈!”
行者听见,一把扯住八戒道:“兄弟,放斯文些,莫撒村野。”
那众官见了行者,又道:“是个猴精!猴精!”
沙僧拱手道:“列位休得惊恐。我三人都是唐僧的徒弟。”
众官见了,又道:“灶君!灶君!”
你们哥仨,真把人吓坏了。
三藏合掌道:“顽徒虽是貌丑,却都心良。顽徒都是山野中收来的,不会行礼,万望赦罪。”
王子奈着惊恐,教典膳官请众僧官去暴纱亭吃斋,三藏谢了恩,辞王下殿,同至亭内,埋怨八戒道:“你这夯货,全不知一毫礼体!索性不开口,便也罢了,怎么那般粗鲁!一句话,足足冲倒泰山!”
行者笑道:“还是我不唱喏的好,也省些力气。”
沙僧道:“他唱喏又不等齐,预先就抒着个嘴吆喝。”
八戒道:“活淘气!活淘气!师父前日教我,见人打个问讯儿是礼。今日打问讯,又说不好,教我怎的干么?”
三藏道:“我教你见了人打个问讯,不曾教你见王子就此歪缠!常言道,物有几等物,人有几等人,如何不分个贵贱?”
师父啊,你的这个猪徒儿怎么教都会让你失望的,你就别费这个劲了。
却说那王子退殿进宫,宫中有三个小王子,见他面容改色,即问道:“父王今日为何有此惊恐?”
王子道:“适才有东土大唐差来拜佛取经的一个和尚,倒换关文,却一表非凡。我留他吃斋,他说有徒弟在府前,我即命请。少时进来,见我不行大礼,打个问讯,我已不快。及抬头看时,一个个丑似妖魔,心中不觉惊骇,故此面容改色。”
这些丑和尚,没礼貌,模样还挺吓人。
原来那三个小王子比众不同,一个个好武好强,便就伸拳掳袖道:“莫敢是那山里走来的妖精,假装人像,待我们拿兵器出去看来!”
好王子,大的个拿一条齐眉棍,第二个轮一把九齿钯,第三个使一根乌油黑棒子,雄赳赳、气昂昂的走出王府,吆喝道:“甚么取经的和尚,在那里?”
年轻气盛的年轻人。
高高在上的王子们。
谁敢惹我们父王生气,我们可饶不了他们。
八戒只管吃饭不睬。
等本猪大爷吃饱再跟你们理论。
沙僧与行者欠身道:“我等俱是人,面虽丑而心良,身虽夯而性善。汝三个却是何来,却这样海口轻狂?”
旁有典膳等官道:“三位是我王之子小殿下。”
休得无礼。
八戒丢了碗道:“小殿下,各拿兵器怎么?莫是要与我们打哩?”
二王子掣开步,双手舞钯,便要打八戒。
八戒嘻嘻笑道:“你那钯只好与我这钯做孙子罢了!”即揭衣,腰间取出钯来,幌一幌,金光万道,丢了解数,有瑞气千条,把个王子唬得手软筋麻,不敢舞弄。
跟你猪大爷较劲,找打啊。
“神师!神师!我等凡人不识,万望施展一番,我等好拜授也。”
弟兄三个即展神通,都在那半空中一齐扬威耀武。唬得那三个小王子,跪在尘埃。
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“丑八怪的真本领”。
那三个小王子急回宫里,告奏老王道:“父王万千之喜!今有莫大之功也!适才可曾看见半空中舞弄么?”
老王道:“我才见半空霞彩,就于宫院内同你母亲等众焚香启拜,更不知是那里神仙降聚也。”
小王子道:“不是那里神仙,就是那取经僧三个丑徒弟。一个使金箍铁棒,一个使九齿钉钯,一个使降妖宝杖,把我三个的兵器,比的通没有分毫。我们教他使一路,他嫌地上窄狭,不好支吾,等我起在空中,使一路你看。他就各驾云头,满空中祥云缥缈,瑞气氤氲。才然落下,都坐在暴纱亭里。做儿的十分欢喜,欲要拜他为师,学他手段,保护我邦,此诚莫大之功!不知父王以为何如?”老王闻言,信心从愿。
年轻人就爱舞枪弄棒,遇到顶尖高手了,自然佩服的五体投地。
老王道:“孤先见列位时,只以为唐朝远来行脚僧,其实肉眼凡胎,多致轻亵。适见孙师、猪师、沙师起舞在空,方知是仙是佛。孤三个犬子,一生好弄武艺,今谨发虔心,欲拜为门徒,学些武艺。万望老师开天地之心,普运慈舟,传度小儿,必以倾城之资奉谢。”
行者闻言忍不住呵呵笑道:“你这殿下,好不会事!我等出家人,巴不得要传几个徒弟。你令郎既有从善之心,切不可说起分毫之利,但只以情相处,足为爱也。”
王子听言,十分欢喜,随命大排筵宴,就于本府正堂摆列。
一拍即合,皆大欢喜。
昨日相见,还是王礼,今日就行师礼。
那三个小王子对行者、八戒、沙僧当面叩头,拜问道:“尊师之兵器,还借出与弟子们看看。”八戒闻言,欣然取出钉钯,抛在地下。沙僧将宝杖抛出,倚在墙边。二王子与三王子跳起去便拿,就如蜻蜓撼石柱,一个个挣得红头赤脸,莫想拿动半分毫。
虽贵为王子,但你们终是凡人,怎么能与神人相提并论呢?
大王子见了,叫道:“兄弟,莫费力了。师父的兵器,俱是神兵,不知有多少重哩!”
大王子,算你聪明。
八戒笑道:“我的钯也没多重,只有一藏之数,连柄五千零四十八斤。”
三王子问沙僧道:“师父宝杖多重?”
沙僧笑道:“也是五千零四十八斤。”
说的人轻轻巧巧,听的人恐怕都目瞪口呆。
大王子求行者的金箍棒看。行者去耳朵里取出一个针儿来,迎风幌一幌,就有碗来粗细,直直的竖立面前。那王父子都皆悚惧,众官员个个心惊。三个小王子礼拜道:“猪师、沙师之兵,俱随身带在衣下,即可取之。孙师为何自耳中取出?见风即长,何也?”
孙师的武器更加令他们大饱眼福。
行者笑道:“你不知我这棒不是凡间等闲可有者。这棒是:鸿蒙初判陶镕铁,大禹神人亲所设。混沌仙传到至今,原来不是凡间铁。”
这武器可大有来头。
行者笑道:“教便也容易,只是你等无力量,使不得我们的兵器,恐学之不精,如画虎不成反类狗也。古人云,训教不严师之惰,学问无成子之罪。汝等既有诚心,可去焚香来拜了天地,我先传你些神力,然后可授武艺。”
三个小王子闻言,满心欢喜,即便亲抬香案,沐手焚香,朝天礼拜。
孺子可教也。
拜毕请师传法,行者转下身来,对唐僧行礼道:“告尊师,恕弟子之罪。自当年在两界山蒙师父大德救脱弟子,秉教沙门,一向西来,虽不曾重报师恩,却也曾渡水登山,竭尽心力。今来佛国之乡,幸遇贤王三子,投拜我等,欲学武艺。彼既为我等之徒弟,即为我师之徒孙也。谨禀过我师,庶好传授。”
猴哥做事真有分寸。
三藏十分大喜。八戒、沙僧见行者行礼,也那转身朝三藏磕头道:“师父,我等愚鲁,拙口钝腮,不会说话,望师父高坐法位,也让我两个各招个徒弟耍耍,也是西方路上之忆念。”三藏俱欣然允之。
又是皆大欢喜。
行者才教三个王子就于暴纱亭后,静室之间,画了罡斗,教三人都俯伏在内,一个个瞑目宁神。这里却暗暗念动真言,诵动咒语,将仙气吹入他三人心腹之中,把元神收归本舍,传与口诀,各授得万千之膂力,运添了火候,却像个脱胎换骨之法。运遍了子午周天,那三个小王子,方才苏醒,一齐爬将起来,抹抹脸,精神抖擞,一个个骨壮筋强:大王子就拿得金箍棒,二王子就轮得九齿钯,三王子就举得降妖杖。
这才是真正的得到真传。
三个王子称谢道:“感蒙神师授赐了膂力,纵然轮得师的神器,只是转换艰难。意欲命工匠依师神器式样,减削斤两,打造一般,未知师父肯容否?”
这个想法挺好。
八戒道:“好!好!好!说得像话。我们的器械,一则你们使不得;二则我们要护法降魔,正该另造另造。”
这猪师总结的到位。
这兵器原是他们随身之宝,一刻不可离者,各藏在身,自有许多光彩护体。
讲究的就是“般配”。
放在厂院中几日,那霞光有万道冲天,瑞气有千般罩地。其夜有一妖精,离城只有三十里远近,山唤豹头山,洞唤虎口洞,夜坐之间,忽见霞光瑞气,即驾云头而看。原是州城之光彩,他按下云来近前观看,乃是这三般兵器放光。妖精又喜又爱道:“好宝贝!好宝贝!这是甚人用的,今放在此?也是我的缘法,拿了去呀!拿了去呀!”他爱心一动,弄起威风,将三般兵器,一股收之,径转本洞。正是那:道不须臾离,可离非道也。神兵尽落空,枉费参修者。
树大招风,猪壮挨刀。
这光彩夺目的神器,自然难免招来“羡慕妒忌恨”。
欲知下回有何亮点,敬请